网络情缘--真爱无敌

  

十二秒   

序  
                   
  他在黑暗里摊开十指在我的面前,一字一字地问道:十二秒,你爱了吗。  
                                   
                   
  十二月  
                   
  我小心翼翼地翻过桌上台历的最后一张,用蓝色的笔圈过最后一个数字:31.我完全屏住了呼吸。日子到这里突然被极生硬地掰断了,没有暗示及任何蛛丝马迹。我突然感觉不知所措,不知道泛滥的潮水向哪个方向疏导。他的手指从背后覆盖住我的眼睛,不忍心让我看到再翻下去的一片空白。  
  那么接下来,日子又开始象拧开的水管儿,细细地,长长地,流淌。  
  我便说,亲爱的,你看,日子又开始了。  
                   
                   
  一月  
                   
  一月。无雪。有些烦闷。我讨厌电视屏幕上闪烁的节目,絮絮地说着过去一年发生的变故,甚至一一排名个个论述。有什么好说的好谈的,所有发生的事情,恐怖事件,台湾选举,海湾战争,不过象是你我吃饭喝水恋爱分手一样的自然反应。冠冕堂皇的,骗的了谁。  
  我没有象别人一样对自己的过去进行检讨追悔或者勉励自新。我的过去象台历上的最后一页,翻过去,最后一张,便是空白。  
  我的过去,是一张白纸,不大,四方。我不想缅怀。  
                   
                   
  海洋在我的QQ上留言说,你到这里来吧,这里有美丽的海。  
  我欣然同意,心里扑簌簌地盖满了尘土,如同烟尘四起的街道一样狼狈疲乏。我的决定如此仓促,让我没有机会再次反悔。第二天。我见到了海洋,那个双鱼座的孩子。干净,瘦小,皮肤苍白。那双眼睛有着我无法看透的力量,温暖并且潮湿。为此我多少有些懊恼。我抱住面前的一杯橙汁,专心研究有海的城市,饮料和干涸的城市到底是不是一个味道。  
  海洋带我去看海。窄窄的岸梯通往海滩,他伸出手,我也伸出手,我们一起去看海。岛城有温暖的太阳,冬日的海,意想不到的如此温柔。  
  我攀住海洋的胳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象条尾巴一样寸步不离。海洋说着他之前在北京绚烂浮华的生活,吃饭。睡觉。写作。摔东西。同居。朋友。谋生。电影。酒吧。网络。钱。女人。直到最后的分手。所有的一切象电影一样铺展开来,情节相似,画面诡异浓烈,一直坚持到最后的喧闹混乱,然后草草收场。  
  我哈哈大笑,不过就是殊途同归。  
  那么你呢,海洋握住我的手,问。  
  那么我呢,我仰起头,说,我的过去无处诉说。  
                   
  象是我不着迷夏日的海,所以我在一月赶来,陪你一起,冬日观海。  
                   
  走走停停一天,晚上歇在海边小且干净的住处。我们依偎在一起看无聊的电视,然后彼此拥抱用来取暖。海洋说,你还是一张白纸一样。我眯起眼睛,心里拥起澎湃的潮水,快乐的泪水四处逃逸。我抚摩他手腕上累累的伤痕,说,白纸的反面,难道就是如此吗。  
  其实我的伤口,和你的伤疤一样,惨不忍睹却历历在目。  
                   
  岛城有些闷,人们好象都已经不知去处。街上空旷,没有人。早上,我悄悄退了房。我想我们的故事应该到此结束,以此收场。就象到过这个地方没有照片,不留下任何一点印记。没有人知道我曾经到这里来过。天气有些阴,风大。城市潮湿。我的头发被海风扬起,我一个人久久伫立在海边快乐地微笑。  
  从不知道,我向往的冬日的海,如此之美。  
                   
  海洋在电话里说过,他在等出国的签证。所以无法到我的城市看我。于是,我便在这里,看我向往的奔腾的海。  
  涨潮了。我立在海边。电话在响,一遍,两遍,我本想就此结束。趁我们都还未被捉住。  
  我只是讨厌告别的场面。我宁愿如此,如暗夜的花,悄无声息的开,悄无声息的谢。  
                   
  你还是站在了我面前,我还是站在了你面前。我说,没有希望没有失望。这次我来,就怀揣了如此一件孤单的行囊。  
  海洋说,十二秒可以爱上一个人。我们一起可以有三十个小时。  
  我回过头说,我要走了宝贝。从此我们天涯陌路。海洋一次一次的跟上来,我并不回头。然后我们象流水一样,默默离开彼此的怀抱。  
  痛苦象流水一样自然到不动声色。  
  我只是害怕,宝贝,你知道吗。  
                   
  我在深夜里坐火车赶回自己的城市。司机开着车,慢慢打量我,问,丫头,有男朋友了吧?  
  我眯起潮湿的眼睛冲他笑。我的心里,有点重要的东西,慢慢苏醒。那曾经是划破我面目的一把寒光闪烁的利剑。  
                   
                   
                   
  二月  
                   
  我的生活在这样的新的一年里起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象是铁会生锈,水滴石穿。我辞掉了跨国公司里坐的稳稳的主管的位子,跑到一家国营企业办事处,折起原来声色俱厉叱咤风云费劲脑汁的面具,象个刚刚涉世的学生,开始做起那些琐碎繁复的最基本的文件和工作。我的脸上隐藏起原来的故事,我想,我的新生活来临了。  
  也从此开始,生活的面目变成如此简单。我终于同我所希望的一样,变成同所有普通的女孩儿一样快乐美丽。我曾经一度为此感动到痛哭涕凌。  
  只是,寡淡的容颜,不再有希望。  
                   
  新换的公司小一些,在繁华的市中心非常有名的写字楼上。工作只是基本的操作,略显烦琐可是不花脑筋。慢慢的熟悉了,休息的时候我就爬在窗台上看那些古老的年代留下的灰色砖瓦的旧房子,密密匝匝一间一间的,不给人喘息的机会。我喜欢那些老房子,昏暗的胡同,磨的光华圆润的石板路,湿漉漉的青苔。那些房子就象是一位深藏在繁华背后的睿智的老妇,岁月和爱情的痕迹纵横在脸上,若想探她的陈年心事,她却总是云淡风轻。谈何容易。  
                   
  我不再去想,也没有象往常一样叹气。我只是喝了杯水,陷进温暖的床的中央,说,不会有希望,好的。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无法象正常的女子一样极其物质化的生活,工作,恋爱。我的精神占据着我全部的大脑,所有的神经疯狂的伸张,任何一点触痛,足可牵连全身。所以,我也无法象别的女子一样嫁个爱着自己的老公,买菜,做饭,带孩子,而和他之间隔着重山万水遥遥无期。我无法爱上任何人,这也许就是我最大的劫难。  
                   
  海洋也是有劫难的,同我一样,感觉神经过于敏锐。敏锐到因别人的熟视无睹而孤单痛苦。可是海洋与我不同,他看到了一线亮光,然后冲着那束七彩的光线寻找出口。而我,我也看到了光亮,可是我已经不屑,或者早已没有能量,足以支撑到出口的地方。  
  于是我便如此蜷缩着绝望,我的出口在哪里。  
  我想我会如此孤单,一直到我死去。我认命,不想再做任何抵抗。  
                   
  白天的时候公司里开着很大的暖风,早晨的太阳从大大的落地窗里照进来,每个人都手捧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说笑。老板是个和颜悦色的上海老人,能同我们一起享受这为数不多的国企里面涣散而富有人情味道的气氛。在这样的时候,我很少有时间去想我的绝望,我只是用平淡的微笑,努力的感知和珍惜这种美好的温情。  
  公司里我最小,他们都很疼爱我。有时候我会有一种冲动。我非常想告诉海洋,现在,我很快乐。  
                   
  从岛城回来,不想吃任何东西。白天工作的时候喝橙汁和咖啡,晚上吃几片香肠,如此过简单的日子。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快,记起海洋说,他要出国去了。  
                   
  中午同事们叫外卖。那个很幽默的叫做林的同事站在人堆里头也不抬的喊,黑夜要不要吃饭?  
  不要,我说,专心的看我的电脑屏幕。  
  小夜怎么了,两个大姐嘀咕着,昨天中午也没吃,今天也不吃。天天不吃饭是怎么闹的。怎么,男朋友嫌你胖了?  
  我爽朗地笑出声来,什么嘛,我男朋友喜欢我肉肉的呢。  
  黑夜要不要吃饭?林还在问。  
  不要,我说。  
  怎么回事你这个孩子?真不吃啊?林皱起眉头。  
  你买给我我就吃。我笑着,很任性。  
  有同事在催促,到底要几份儿啊。林摇摇头,小声对他们说,我给她买。  
  仅仅是几块钱的一顿午饭,可是我知道他们宠爱我。我感激他们简单的爱。象是树上鸟儿温暖的巢穴。  
                   
                   
  三月  
                   
  我快乐的生活就这样从冬天走到春天。一冬无雪。  
  爸爸妈妈经营一家餐厅,日子辛苦却也殷实充足。姐姐跑到外面去上学,晚上回家,就是我一个人的天地。可我从不感觉到寂寞,白天的余温,足以让我在黑夜里不觉孤单寒冷。从上大学,我就开始缺少和父母的沟通。我的脸上很少有笑容。虽然我一直感激和敬佩他们,可是我无话可说。爸妈通常回来到凌晨,为了不会在早上迟到,那时侯我已睡了。早晨我早早离去,那时侯爸妈都还在沉沉的梦乡。因此错过了见面和沟通的时间。每逢周末去餐厅帮帮手,也是无语,默默的干活。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和我一样知道,我是如此爱他们。  
                   
  海洋去新加坡的签证被拒签了。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忘记海洋充满力量的眼睛和温柔的手指。  
                   
  我告诉自己,没有任何希望。我要学会保护自己,好让自己不受伤害。我开始主动的和男女朋友们约会,吃饭,聊天,或者旅行。因为如此,我才能真正变成和她们一样。  
  麻木也变成奢侈品,世界怎么如此变了样。  
                   
  公司总部开会。我去了,那是总部组织的一次全国公司员工的聚会。上海,曾经喜欢的城市。我很快乐,我在那个腐华的浓装淡抹的城市见到了仪。  
  仪,南京公司区域经理。30岁,未婚。我经常和他因为工作的关系电话联络。  
  如今,见面了。  
  仪的身体微微发福,眼睛细长,带无框眼睛。笑起来嘴巴会开到很大,笑容象孩子一样灿烂调皮。他总是习惯把双手抄在裤兜里,眯着眼睛,张开嘴巴,扬起满脸的孩子气,腻腻的和我说话。  
  有他的手下人传言,仪喜欢黑夜。  
  我笑笑,什么嘛,开这种玩笑。我对于仪,和对林一样,只是觉得亲切。  
  他的手下不断的有人开始在众人面前传言他喜欢我。吃饭的时候,他的员工起哄,说仪有话说,我洗耳恭听。仪突然就说,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们都起什么哄,不就是我挺喜欢黑夜嘛。  
  我起身离席。跑到黑夜的墙角里开始放声大哭。风夹带走了我的声音,我很放心。仪在后面走过来,宽宽的肩膀环住我的肩膀,他不知所措,用一脸茫然的表情说,黑夜,你怎么了。  
  仪并不懂我,不懂我为何哭,为何笑。可是他的怀抱如此温暖。  
                   
  海洋说,他买了笔记本电脑,虽然家里有装备优良的电脑,可是这个东西走到哪里都可以带着。  
  海洋还说,他已经再次申请马来西亚的签证。  
                   
  我想,若是海洋,一定懂得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哭。  
                   
                   
  四月  
                   
  四月,天气乍冷还暖。我在南京。  
  我请假,跑去看南京旧的城墙,当然,还有仪。  
                   
  从上海回来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和仪会在夜晚煲起长长的电话粥。每当我轻轻细细地向他描述我的寂寞,他总是很专心地听,因为他不懂。他不懂为什么有的女子会象我一样,快乐很少,悲伤却又泛滥。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觉得幸福的东西我会不珍惜,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不会哭的时候我却会流泪。我说仪,我累了,我想睡。  
  不要,黑夜,你再陪我说话。  
  电话打的好热,改天好不好?  
  你若挂,我就再不打给你,也不再接你电话。他象个孩子一样任性。他说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孩子。  
  我慢慢开始了解仪。  
                   
  他热爱工作,更热爱地位和金钱。会为了升迁和赚钱不择手段。他不喜欢被束缚,因此迟迟不肯固定女友,没有结婚的打算。在和众多的女子谈笑风声中总结博得女孩子欢心的经验。因为工作上过于不计人情几乎不得员工支持,并且几近排斥。可是仪的确有能力,能够使业绩直直攀升。  
  因此仪只有金钱,房子,名牌服装和汽车,可是没有朋友。  
  我同情他,虽然我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他并不敏感的神经却给了他快乐自在的生活。可是我还是同情他。  
                   
  我住在仪的房子里,象是理所应当。我陪他一起看梅花,陪他一起走中山陵长长的种满梧桐的寂寞的公路,陪他吃小吃,陪他看古墙。仪快乐的象个孩子,他在夜里紧紧地抱住我,说,黑夜,嫁给我,好吗?  
  我不说话。我等待验证某种结局。仪对我这样女子的好奇心,象泡过水的胖大海,无可遏止地尽情膨胀。  
                   
                   
  五月  
                   
  盈盈已经在两个月前离开我去了北京。她要去工作,寻找一种更为辛辣鲜明的生活。没有了盈盈美丽的容颜和朝夕相伴,我的生活顿时徒然无趣。盈盈是我最为亲密的好友。  
  好吧。我的生活反正已经如我所愿的陷入一种平和的状态,那么就让我趁着这样宁谧的时光向你们讲讲我的女友吧。盈盈长着一张让人惊心动魄如同天使般美丽的脸孔。眼睛大,双眼皮深深凹陷。黑,象盛满了水。下巴尖尖,嘴巴薄且小。脸极瘦,皮肤白皙红润吹弹可破。盈盈的身材更是不可低估,凹凸有致。不说男人,女人见了也不过都是干着急嫉妒的份儿。  
  盈盈的生活,男人占了很大的比例。我无法细数,我所知道的,她的男友确切的数字。  
  我和她明明有着一种泾渭分明的生活。她是用身体恋爱,而我用的是心和神经。有时候我鄙夷盈盈的放荡和不可节制,可是又是那么奇怪的,我们已经无法分离。  
  我的生活里已经不能没有盈盈,直到她开始影响我的生活,甚至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曾经一度开始动摇,我想兴许我是可以嫁给仪的。他可以给我很好的生活,除了寂寞。我也完全可以给他他想要的自由,我们可以互不干涉。我已经不能也不想,象盈盈一样随遇而安了。我没有盈盈娇好的面容,我没有任何再任意妄为或者尽情挥霍的资本。  
  身为女人,知道岁月如此不偏不倚,毫不留情。  
                   
  仪出差的时候会来看我,但是很小心地躲过其它同事的眼睛。他很怕,怕他的办公室恋情直接波及他坦荡的仕途和地位。我如此了解他,甚至了解他细微的一举一动背后,煞费苦心的营营心计。  
                   
  盈盈中间从北京回来了一趟,在车上打电话说,宝贝儿,我要见你。我在北京认识了新的朋友。  
  我笑笑,一只胳臂正绕在仪的胳臂上,一只手腾出来听盈盈的电话。说,这还用你说吗,我猜也猜得到了。  
  可是我想告诉你细节啊。盈盈的声音很兴奋。  
  我说,好吧。  
                   
  我带了仪去,不能说这样的安排没有预谋。  
                   
                   
  仪回南京。盈盈回北京。我留下。生活好象一盆静止的水,表面看似岿然不动。  
  仪的电话开始变少,我打过去,总是仓促,说在谈某某的项目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有时候电话的那头传来轻扬的音乐,可以想象到那种幽雅安静的西式餐厅的样子。后来他的员工中有人陆陆续续地向我描述他身边频繁更换的女子的样子,他们说,有一个女孩子,真的很漂亮。大眼睛,尖下巴,细语呢喃唇齿留香。那个女子还有着魔鬼一般迷人的身材。  
  我问名字呢。  
  好象被唤做什么盈盈。  
                   
                   
  我仍然陆陆续续打给仪电话。  
  还是有人不经意的告诉我关于仪的事情。例如因为他和他的秘书被传言关系非同一般,他已经开除了那个女孩儿。例如他所报销的票据中都是凌晨或者半夜的出租车票。例如市场部的经理被撤,仪和那位经理本来极好的关系一夜便告崩溃,见面也已经行同路人。  
  我还是陆陆续续打给仪电话。装做依然一无所知。  
  因为我明白,我的伤口要靠时间慢慢来医。我不是爱你,而是心疼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怨恨我爱的盈盈。  
                   
  那是一种潜藏的落寞,海洋的消息象是细细密密的雨。眼看着要断了,却又淅淅沥沥的接下来。他说,若签证不批,另外一种想要的生活就是在那样的海边过简单的日子。就象牵着我的手在海边走,就是那样一模一样的日子。  
  我打开电脑,上线。我在他的QQ上留言说:海洋,如果你不能出去,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海洋说,如果我不走,我已经决定,我要和你一起生活。  
                   
  可是,海洋要走了。  
  我和海洋对于过去都有一样痛苦的纪念,对于未来都是一样没有奢求。话不需说,便可看透彼此的疼痛。我甚至想,我也可以象原来对仪一样,给海洋他想要的自由,我们可以互不干涉。  
  可是,海洋要走了。当他告诉我他买了笔记本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结局。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若爱了,哪能如你我所想,如此淡定和从容。  
                   
                   
                   
  六月  
                   
  在我和海洋的意料之中,海洋的签证批下来。他走了。  
  我曾问他,海洋,你真的舍得走吗?  
  海洋说,你的话让我温暖。只要你的电话不变,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我笑笑,把海洋的话在空气里放飞。对不起,我早已经学不会相信任何人。  
  舍与得,你会如何平衡?  
  我和海洋,没有承诺。谁也不会等待谁,谁也不会忘记谁。我们被人群推挤到一起,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被人潮带离。我想,这就是我们在彼此生命中无可操纵的命运。  
                   
                   
                   
  七月  
                   
  热气蒸发掉了所有的快乐,象水滴一样消失不见。  
  我伸开双臂,突然发现我的手臂如此之长,长到象是某种大鸟的翅膀。我伸开双臂,为的是想要抱住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背对着我和阳光站在二层小楼的平台上。云很高,风很淡,天气炎热。我的双臂几乎能够触及白色的棉花一样飘渺的云朵,可是够不到背对着我站着的孩子。  
  他的头发那么干净,细碎的发尖儿挡住一闪一闪白色的脖颈。我站在他的身后却看到了他浅褐色的眼睛,忧伤,而且没有方向和重量。  
                   
  后来我没有机会再爬过天窗站到那个七月的平台上。我曾经一度非常后悔,为什么当初我们不能象一对幸福的鸟儿一样从平台上滑落。同样没有重量和方向。  
  整个七月,我张开花朵一样怒放的双臂,以一种美妙的姿势期许。但是,我终于没有够到那个孩子,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擦肩而过。  
                   
  蓝总是给我某种幻觉,象是罂粟花一样热烈而甘甜。整个七月,我活在另一个世界,在象贫民窟一样的简陋的只有二十平米的房子里,我的快乐象歌声一样四处飞扬。  
  蓝凑过来,甜甜地吻住我,白的近乎病态的皮肤上汗珠晶莹。我迎过去的时候告诉自己这不过只是一场关于生命的是非幻觉。  
                   
  那真的是发生在七月吗?深蓝的夜空总是飞着银色的风筝。不管走到哪里,看到哪里,一抬头,总是深蓝的天上银色的风筝。还有那样空旷的街,那样流彩而寂寞的灯,那样舒缓流畅的车子,呼啸而过的时候我的手心里,便有了蓝的手。  
  只是如此简单,你捡了我。我是如此茫然,你对着我笑。那样干净纯美的笑靥,那样温暖华丽的手指。我的泪看见你的笑,欢笑着奔腾而过。你的唇,和我的脸。  
                   
  很久很久,我没再记起那种哭的感觉。象是一颗灿烂的流行,一晃而过。  
  七月,忧伤的季节,一晃而过。  
                   
                   
  八月  
                   
  “现在开始进行人民广场项目的合同评审过程,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电话会议的形式了解工地现场最为及时准确的信息和资料”。我准备站起来,哗的一声,我面前的一大杯褐色的汁液顿时浸泡了所有白色的纸张,我大惊失色,然后世界一片混沌。  
  夏天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经常性的突然头晕,重者便会昏倒。我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一直想去看,又害怕医院的气味。千嬉让我去她妈妈的诊所里看,抽空的时候便去了,一位年纪轻轻有点古怪的男孩儿替我量了量血压,然后郑重其事正经八百地说了一通之乎者也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到底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那段日子记性非常的差,总之,大概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过是操心劳心,并无大碍之类的话。  
                   
  请了长假。准备一个人开始一趟远足旅行。蓝在这时候也背起了行囊,他说,黑夜,我陪你走。  
  我看着面前这张帅气纯真的蓝的脸,在心里问着自己,我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我们约定,八月十五日,火车站。  
                   
  我穿了黑色的高领套头毛衣,灰黑色的绣着金黄色藤蔓和花朵的修长牛仔裤。外面罩了一件开身左丹奴嫩绿色棉线衣。有些热,长短不一的头发斜下来,遮住我整整半个脸孔。很多人在看我,我有些莫名其妙。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我身上发现了什么。我低着头,仔细走着马路旁边的花坛的沿儿。我的双手悠长而急促地在空中划着滑稽的曲线。只是徒劳,我还是没把握住平衡,我掉了下来。  
  从天堂,一直掉到地狱。  
  我低头,笑笑,数:一、二、三。  
                   
  我走了。不是离开,而是回转身,大踏步往回走。我想起妈妈曾经在我小时候常说的话,她说,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我没有离开我住的城市,我也没有开始我想要的旅行。然后,蓝也顺其自然地在人间蒸发掉了。  
                   
                   
  寂寞的时候,我把海洋的信和留言一点点拷贝下来整理成一个小小的文件。那些温暖仓促的文字,伴着王菲夜会的若有若无,突然让我莫名的哭泣。有些东西,珍贵的东西,象时光,亲情,朋友,已经被我们挥霍到所剩无几。  
  那是我一直不曾察觉到的。我已经空空到一无所有。  
                   
                   
  九月  
                   
  一个人看《蓝宇》。那么美丽而温情的片子,讲述在人情冷暖的北京,两个男人之间的故事。在一起,捍东看不到自己对蓝宇的爱,分开了,想或不想,日子也就这么白白地过了。时隔经年,再相见,多年抑郁的情感才找到出口,所有的结局都有了原因,终于明白爱便是如此。多么让人兴奋和愉快,小小的期盼、费劲周折的情感,那么微不足道却又如视珍宝的希望已经伸手可触。可是,当生命结束,烟花散尽,徒留给你我的,怎是一个遗憾了得?  
  于是明白了一件事。想要追求寒冷感觉的人是因为麻木,而想要奢求一点温暖的人却是因为曾经经历了伤痛。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无路,后者满怀希望。  
                   
  若说爱,我曾爱过谁?  
                   
  后来我又在网路上找到了蓝。他陆陆续续告诉我他的故事。  
  那是聪明的我,所不知道的。  
  蓝有女朋友。在离我的城市不远的地方。那个女孩儿柔弱,可是并不独立。他说他不爱她,可是他对她有责任。所以他并不能跟我走。  
  责任可以维持多久?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说,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明天会怎样。他说,那个女孩儿对他很好,她很爱他。可是他经常会惹那个女孩儿哭,甚至是天天会让她哭。他说他的脾气坏透了,她其实早已无法忍受。  
  我说,如此。我都还一直蒙在鼓里。  
  那我问你,他一字一字地打出来,你,在乎吗。  
  是啊,我在乎吗。我其实什么,都不在乎。  
                   
                   
  我一个人去山上,烧香,拜佛,企福。  
  我想我可以相信他们。  
  烟雾缭绕。我在每一座神像面前虔诚的跪拜,嗑三个头,许三个愿。无视旁人不解的眼光。我把我的心,全部都交给了神。佛,或者观音,他们脸上舒展宽慰心无杂念的笑,突然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其实就是一粒尘埃,一瓣馨香,或素雅,或艳俗,凡事要你用心化解。  
                   
                   
  十月  
 
  我曾经一度在和蓝玩着一种无聊的游戏。我对他说,我最爱的就是他。可是,我根本未曾爱过他。  
  我,或者蓝,或者仪,或者盈盈,或者深深爱着蓝的那位女孩儿。或者其他很多很多的人。你们可曾想过,爱到底是种什么样的东西?那么多貌合神离的人,只不过是怕寂寞,或者根本无法分清,爱或不爱之间的界限。  
  因此可悲。也因此索然无味。  
  我摊牌。终于对蓝说,请原谅,我从未爱过你。原来演戏,真的也不好玩。  
  蓝淡淡地笑笑,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其实我都知道。  
  我笑出了声,甚至笑出眼泪。我说,我们俩都在煞费苦心的表演,小心翼翼地不想让对方感觉到对彼此的已经不在乎,可是,我们原来谁都不在意!多好笑,我们笨拙的演出,可是根本全部都没有必要。没有观众,连演员都那么漫不经心。  
  是啊,蓝说,是这样。  
  我说disappear,转身就走。别再让我看到你,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别再让我看到你的文字。请你别再出现在我的生命。  
                   
                   
  当我再次知道仪的消息,是他再次升迁的消息。有人告诉我,仪过的很快乐。当然,他和盈盈,也在人们意料之中,早已经蜻蜓点水,随风而过了。  
  我终于可以放手。大家都回了各自的归宿。仪已经慢慢的,慢慢的,不再需要我用那些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来点缀他的生活,他也不再需要我担心他寂寞而发给他的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音乐、FLASH等等等等。我在并没让他感觉到我离开他的时候其实已经全身而退了。而这,也只能是我给与仪最好的礼物。  
  蓝也是一样的,安安稳稳的守着他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兴许就这样一生一世。  
                   
  而我,开始想念远在大洋彼岸的匆匆邂逅的海洋。海洋,你知道吗?所有的事情,哭,笑,痛,苦。最后都变成了活生生的印记,印在赤裸裸的生活的背上。是不是生命,就是这样的面目,来去皆是一场春梦?  
                   
  十一月  
                   
  已经不再象最初那样喜欢安妮宝贝的文字。我相信脱离她的束缚我就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那些阴郁的文字,那些相似的情节,那些想要表现自己孤单的思想,我已经完全都明白。那个不化妆、光脚穿球鞋的女子,那个只穿脏的仔库、男式宽松毛衣的女子,那些抑郁的遇见、告别,那些干净的男人。我想,我已经可以离他们而去,远远的把他们抛在身后。  
  我终于变成一个淡定而幸福的女子。随意的装束,零碎的长发,化简单的妆,吃简单的食物,想一些简单的问题,或者享受一些简单的生活碎片。兴许,还会有一些简单的小小的,愿望。  
  而这样的一个女子,也许算不上漂亮的女子,脸上将永远都有淡定的微笑。我想我已经可以,这样健康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对海洋说,我很想要一个孩子,看着他长大,我想那是幸福的。那种情感,将会让我满足。  
  海洋说,我也是。  
  我终于发现自己原来不快乐的原因。或长或短在我生命里停留过的人,伤害过的人,给过我幸福的人。我们怎么能责怪他们?盈盈,仪,还有蓝。还有很多很多经过的人。我们曾经一度怨恨,是他们让自己的生命变成千疮百孔没有幸福单纯可言,是他们让我们不再快乐。其实,让我们自己不快乐的人,只有自己。而不是他们。  
                   
                   
  十二月  
                   
  我并没想到他会打电话来。象是一棵树上硬硬分出的枝桠。  
  他是我的生命里,曾经最爱我的男人。  
  可是,我拿的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在说,他结婚了。  
  他絮絮地说着,好象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想一下子把话全说出来一样。他急急地说着他的工作换了,他的电话不方便打,他是不是以后还能再和我联系,他说他其实已经去我家门转了很多次,他说他现在比以前胖多了,他说……  
  我先是惊讶,后是微笑的倾听。在他稍稍喘气停歇的空挡,我轻轻地搁下了电话。  
  我知道,我的眼里已经有泪。三年了,我们分别三年。他还是以前的性格,丝毫不变。可是世事无常,你始终是开始用曾经爱过我的心,去爱你的妻了。  
                   
  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了,空的象是蟹子寄居过的房屋。我突然间想再去看看冬天的海,想知道冬天的海是否也象我一样满心寒冷。  
  我走在海边,那年我和海洋的样子,已经慢慢变成模糊,渐渐记不起他的模样。只记得海洋前额及两鬓黑发中夹杂的根根白发,坚硬,刺眼。触目惊心。  
  电话突然响,是这个城市陌生的号码。  
  电话里的声音。他说,我说过,只要你的电话不变,我一定就会找到你。  
  他说,我说过,我要和你一起生活。  
  我的心狂跳。所有的故事象电影一样飞速倒退,所有回忆以列鸟的姿势折回。我的眼睛里满是潮湿,我轻轻地说,是你。  
  他说,是我。你在哪里。  
  我说,亲爱的,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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