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弟弟


    大三上半学期,弟弟所在的学校打电话到家里,说,因为弟弟经常不去上课,也不参加考试,将被学校勒令退学。这对父母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雷。老爸的手不住的抖,本以为将他送到大学可以歇歇心了,没想到却如此不争气!

    弟弟从小十分聪明淘气,是附近一带的孩子王,也不少干一些让家长生气的事,经常会有邻居拉着哭哭啼啼的孩子来告状,说弟弟拿弹弓射了孩子的某某部位怎么怎么的。我总是护着他,妈妈的巴掌也时时会落到我头上。

    一两岁的时候弟弟拉肚子不得不弯着腰撅着屁股往厕所跑,很创意地说自己像头牛。十几年来被妈妈当作笑料。

    小时侯家里穷,弟弟也不得不穿我的衣服去上学,被班上同学取笑,回来死活不穿了,被妈妈抡了几巴掌,逼着穿上,哭着哭着去上学。虽然当时穷人很多,但我不知道一向骁勇的弟弟穿女孩子的衣服去上学在他幼小的心里留下什么烙印。反正小学期间他从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玩,没事的时候经常喜欢在桌子上画呀画,而且上小学起就表现出了绘画天赋。翻开他的每一本书都能看到栩栩如生的人头像。为此没少挨父亲的骂。

    弟弟从小爱耍小聪明,从小学到初中,从不记笔记,不写老师发的各种练习册和模拟试题。以至于他上大学之后妈妈整理他数量有限的书本来卖时,一边翻一边骂:不知道这都是钱买来的,一个字也不写!但弟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少下过第二名。而我总怀疑他有多动症,比如,正在写作业,他会突然站起来尖叫一声,把人吓一跳。想来这样子上课也不会少捣乱,所以上学期间从未当过甚么班干,我估计没有老师喜欢他,但也拿他没办法。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高二,弟弟的成绩开始下滑,看着他的成绩我认为这是他耍小聪明造成的后遗症,便以过来人的身份摇头说,吃亏在于不老实!学习是来不得半点偷工减料的!虽然说“题海战术”总遭人批判,但也不得不承认目前它仍是考学的重要方式之一!当然神童例外。而爸爸则经过一番努力,查出一个女孩(某局长的千金)给他写的十几封信。家长都视子女为股票,因为一生中投资最多,耗费精力最多,谁都希望子女是“绩优股”,而不希望最终炒成股东。就像每一个怀疑子女早恋的家长一样父亲一时间怒火冲天,点着弟弟的脑袋骂道:你不知道人家是局长千金,人家不学习将来照样有好工作,你一穷小子人,人家怎么会看上你?不好好学习,你想怎么样?弟弟被骂个半死。父亲竭尽词汇挖掘弟弟的自卑感,希望以此来粉碎这两个中学生之间并没有成人意识的交往,雷霆暴雨直到再也没有那女孩的来信。

    唯有两张照片被悄悄转移到我的相册里,我偷偷看过女孩的照片,圆圆的脸,纯纯的笑容,十分可爱。

    学生时代,假期是最快乐的,一放假,家里就会热闹些。我总是睡得很早,而弟弟总是赖在我的房间不走,没完没了地讲着他那种年龄希奇的念头和梦幻的感觉,我已经毕业上班,谈话内容由雨巷里丁香般的姑娘渐渐被同事们之间的一些笑话,生活中的种种怪闻所代替。

    我经常爱臭美,买了新衣服就穿上满屋子问好不好看。有一天弟弟说,我来为你形象设计。一张纸上一个酷似我的女孩画像,写着:小腿不够纤细,适合穿厚实低跟鞋,会显得性感一些。把我唬了一跳,小孩子家懂的还不少。

    弟弟最喜欢做的就是在纸上画呀画,当然上高中之后这些工作都是在地下完成的。妈妈有时就趁弟弟不再家拿他画的画来给我看,刘德华、王菲等,不断啧啧称奇,你看看怎么画的这么像呢!我看着那一张张惟妙惟肖的画,心情并不轻松,妈妈也不会去想她手中握的这些纸稿有可能造就一个梵高或毕加索,艺术天份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如今这些画也只能成为妈妈拿出来展览的历史材料。

    高三时,美术院校开始招生,弟弟一心向往中央美院,遭到父母坚决反对。爸爸总叹自己一生怀才不遇,望子成龙,希望弟弟能考上名校,走上“正途”,出人头地。弟弟最终报了理科。爸爸生性耿直,一生都不理解“水至清则无鱼”的含义,对自己的儿女也从未有过深刻的认识,也许是目前的现实中行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使父母本身就力不从心,不用说因材施教,教育方式一点也不柔和,只知道考上大学才有出路。弟弟上高中的三年父亲的脸一直都是拉长的,叹怎么有这么一个费嘴费舌的儿子。常常跑去学校找班主任,问问情况,也少不了说家里情况如何差,弟弟的种种劣习,希望老师多多操心。后来听说时下兴给老师送礼,便自做主张给老师买了烟酒送去,还叹这一生为自己从未送过礼,若不是为儿子不会如此屈尊。只差去武当山烧香拜佛了。弟弟差点没闭过气去。可怜天下父母心。老爸这一举动无疑伤及他的自尊,又触及他的自卑。事实证明如此努力对弟弟没有起到一丝一毫好作用,而且适得其反。弟弟因此对老师产生的抵触情绪一直恶化到对学习也有明显的抵触。家里不让弟弟干任何家务,明明白白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弟弟在家里实际上完全丧失独立自主意识,以至于水开了也拿不定是不是要装到茶瓶里去,怕因此也招来一顿呵斥。弟弟的逆反心理直到大学后爆发得淋漓尽致。 

    我国的高中生真是很苦的,弟弟的高中生涯可谓是风霜刀剑严相逼。有时候放了学,如果家里没人,弟弟就去单位找我,弟弟最喜欢吃我们单位对面卖的馅饼,我买了两个馅饼给他,弟弟吃完就舔着手指发誓要考个北大给我看看。我听到北大也会发晕,内心一激动,就拍胸脯说以后想要什么尽管给我说。弟弟便说想要一双足球鞋。弟弟酷爱足球,是校队的后卫。不向父母开口的理由,一是父母挣钱太辛苦,不忍心花他们的钱,二是买足球鞋这种不务正业之事他们必不同意,若提半个字必然遭骂。

    高考完毕,弟弟半夜和同学三人从家偷出自行车,在酷热的七月骑了三天三夜到郑州,也只有学生才有这种壮举,说是庆香港回归,实则是放松多年来内心的压抑。回来晒得像碳一样,是坐汽车,我的自行车被丢在郑州了,还省了小偷异地销售运输费。家门口遇到我弟弟还不屑的一笑:是你呀,我还以为是哪个邻居家小女孩呢?问起到郑州的感受,弟弟说里一句,郑州的车真多。

    录取的时间到了,弟弟由于报考志愿偏差,第一志愿没有录取。于是准备去复习,第二天弟弟回来说,往学校去的路上,一大早九月的凉风一吹,心中就一紧,怎么又要来念高三了,还是等调剂吧。可见对于没考上大学要去复习的学生来说,上高中实在是一场恶梦。最终调剂到郑州工大,弟弟拿着录取通知书叹了口气说,这一生就这么完了。

    我知道弟弟梦想是中央美院。

    而如今木已成舟。挂了学校的电话,就匆匆打电话找到弟弟,他说,姐,爸妈就拜托你照顾了。意思是不想上学了,想去闯荡江湖,实现自己的梦!我真怕一夜之间父母头发全白。于是请了假一家人慌里慌张赶到郑州,见到了弟弟,那时已是深秋,弟弟仍穿着初秋时节的一件白色的休闲衬衣,里面一件体恤,和满校园深色系的毛衣、西服格格不入,头发又长又乱,像是流窜的逃犯。妈转过脸泪就流了出来。后来通过弟弟的同学得知他原来和几个上专科先毕业的同学在一起卖盒饭。我说,我知道你讨厌自己的专业,你这么大了,即便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也应该为父母想想。妈说,你如果真的想学美术专业,给你钱,你毕业了自己再去上学,家里不缺那点钱,不要你去卖盒饭。

    好话歹话说了几箩筐,弟弟总算同意给班主任写个检查,去补考,把他厌恶的学业念完。

    今年寒假回家,剪短了头发的弟弟已长成帅小伙子。一个冬天,都是一件毛衣外套,一条牛仔裤,酷得不能再酷了,无论郑州的天气有多冷。

    弟弟上了大学之后个性张扬,爱留长发,象谢廷峰那种。妈妈包办的衣裳都不穿,自己去买,内心中对色彩的遗憾都充分发挥到他的衣服搭配上,极其大胆,毛衣和体恤都是桔黄、橙红色的,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青褐色外套,无不展现着他的美学观念。

    但上大学后几乎不和家里打电话,可能是不愿听妈妈说补考有没有过,头发理了没有等等。回了家也不爱跟家人说话,渐渐形成一种惯性。放假回家就钻到屋里通宵打电子游戏,一个假期我的电脑键盘几乎被他敲坏。吃饭从来不及时,和同学合计把家里的鸡鱼弄出去到野地里去烧烤却比谁都兴奋。也从不见弟弟和女同学交往,妈妈又开始担心将来连媳妇也找不来。弟弟就会说,我不想结婚,如果结婚也不想要小孩,就是有小孩我也不会管他,他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爸妈不住地叹息,自你爷爷奶奶我们三代贫农,怎么养出这样一个儿子呢?偶尔在一块聊天,气氛还是很温馨的,我们家小不点(一京叭小狗)呜呜地拽着弟弟的裤腿。妈妈说记得你小时侯说‘将来我长大了一定要把你接到北京,吃好的,穿好的,不让你再受苦了’现在怎么就变了一个人呢。弟弟仰着脸回忆小时侯在老家的快乐时光说,记忆中最美的画面是小时侯放学回家,妈总在院子的后墙的阳光下洗衣服,那幅场景永远都是最好的一幅素描。

    快毕业了,妈妈又为弟弟毕业分配操心,打电话过去,弟弟说你们累不累啊,中国的父母就这样,能不能不管我了!中间插问咱家小不点怎么样?最后说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改变什么,电话这边立即禁声。中央美院在我们心中已化做一个凄美的梦,谁也不愿意再去碰。

    前几天整理桌子,发现一张精美的贺卡,扔在弟弟空荡荡的抽屉里像一片枯叶,弟弟的大名下赫然写着“等你等到我心痛”签名是两个拼音字母缩写。时间是1997年元月,弟弟正念高三。

    最近的电话中弟弟说要去当兵,不知是否能如愿,我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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